第11章 恰是那刀

翌日拂曉,薄涼帶著聶苻和谷風前往丁府。

丁嶸泉與丁繼仁親自帶著薄涼等三人到丁秀秀閨房內。

丁大善人家的庭院果然寬敞,是縣衙的四倍不止。那小姐閨房又在后院一隅,圍墻不高,樹木高大蔥蘢,要爬墻進來倒是相當容易。

薄涼附在聶苻耳邊低語幾句,聶苻立刻就去了。

閨房內,薄涼和谷風細細勘查了一番,憑窗而立,沉吟了片刻,問丁嶸泉道:“這里的東西可有動過?或者有人進來過?”

丁嶸泉連忙回道:“不曾。素聞薄大人辦案手法已久,自然明白不宜搬動破壞。再則草民依舊確定黃子軒定然是兇手,也相信薄大人能夠在這里找到蛛絲螞跡,豈敢亂動?”

“如此甚好!此案明日再審。你們只管聽侯傳訊吧。”薄涼說完,朝谷風遞了個眼色。

谷風將屋里可以取證的東西裝起來拿走,就和薄涼回衙門去了。

待聶苻和薄冰也回來之后,四個人聚在書房內討論案情。

聶苻稟道:“大人,丁府附近的鄰居問過了,前段時間,丁嶸泉和丁繼仁在外地收帳,黃子軒確實時常出沒丁府。據(jù)說是丁秀秀前往城隍廟里燒香,為父兄求平安時,被黃子軒撞見,垂涎其美色,主動攀談搭訕,丁秀秀都羞避躲藏,不與之言語,然而后來他四處打聽,知其住處,便常來拜訪。此事,丁府附近多個商家掌柜及城隍廟廟祝都可以作證。廟祝言那天一向吝嗇的黃子軒突然一下子奉獻了許多香油錢,故而印象特別深刻。”

薄涼微微點頭,將視線落在薄冰身上。

薄冰連忙稟道:“大人,經(jīng)尋訪,總算找到兇器來源。這把刀乃是大利刀行所售。雖然購買的年頭已經(jīng)有四年之久,但是每把從大利刀行制作的刀上面都有大利刀行的店標和編號,且售出皆有記錄。故而清楚記得當年的購買者正是黃子軒,這是購買記錄。”

薄冰呈上證據(jù)。

薄涼看著記錄,一雙澄澈靈動的美眸染上即將揭穿謎底的興奮光彩。

谷風也將檢驗記錄呈上,道:“大人,卑職也對胭脂粉作了檢驗,發(fā)現(xiàn)所摻毒物,正是‘天仙子’。而丁秀秀閨房內,毒酒的毒,卻是另一種,乃是曼陀羅。不過,只是一只酒杯有毒,酒壺里的酒并沒有毒,這反倒成了本案的奇怪之處。”

聶苻道:“本案還有另一個奇怪之處,在本案中,胭脂粉、毒酒、寶刀,都足以致人于死地!倘若丁秀秀是自盡,那么只需要使用毒酒,又何必用刀?這簡直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對,”薄涼緊接著說下去,“倘若黃子軒是兇手,那么毒酒已經(jīng)讓丁秀秀飲下,也何必用刀,讓人反而生疑呢?”

谷風俊眸盈漾著笑漩,凝住薄涼:“正是,大人也是這么想的么?你我倒是不謀而合??!”

薄涼連忙避開谷風那雙多情的眸子,凝神說道:“這種種自相矛盾之處,只有一個合理解釋,那就是他們兩個,無論其中任何一個,都沒有意料到有第三種兇器的可能性。”

薄冰越聽越糊涂,急切地問道:“那么,到底誰殺了丁秀秀?是丁秀秀自己,還是黃子軒?”

谷風輕嘆:“這就不好說了。”

薄涼神情陷入沉思:“本官與丁秀秀曾經(jīng)有過一面之緣。記得前年,九龍江發(fā)大水,本官開倉賑糧,苦于難民太多,丁大善人也及時給予了支援,丁秀秀更是拋頭露面親自施粥,緩解了許多燃眉之急。不得不說,丁秀秀與丁大善人都給本官留下了好印象。”

薄冰恍悟:“對對對,我也想起來了。記得當時你見到那些難民的孩子拿臟兮兮的小手去抓丁秀秀漂亮的裙子,丁秀秀并不生氣,反而和顏悅色的時侯,你曾經(jīng)稱贊過她。”

“是的,”薄涼道,“正是這個畫面讓本官很難忘。如今看到冰冷的尸首,真是叫本官欷覷。本官知道辦案講究證據(jù)??墒潜竟俚闹庇X向來沒有出現(xiàn)過差誤。昨日審案本官的直覺是黃子軒有罪。今天,這種種證據(jù)在眼前,本官卻要說,這并非直覺,而是事實!”

“大人,愿聞其詳!”聶苻也充滿好奇。

薄涼站了起來,走出書案,一邊負手踱步,一邊說道:“誠如方才所言,同時出現(xiàn)三種能致人死命的兇器實在不合常理??墒俏覀冊囅胍幌?,依丁秀秀這樣一個才情兼?zhèn)涞拿利悳厝岬呐?,被黃子軒奪去清白,奪去一顆心,在知道嫁入黃府無望,又無顏面對父兄之后,選擇殉情,這似乎是順理成章。”

說著,她從袖管里取出一札紙,遞給聶苻:“都看看吧,這些全是丁秀秀寫的詩句。上面透露的全是殉情的意思??墒?,透露的只是悲觀自盡之意,并沒有拉著黃子軒一起死的意思。她到底只是一個善良的女子。”

聶苻等人傳閱后,都有同感。

薄冰急急問道:“那就是黃子軒殺的是不是?”

薄涼道:“那夜,秀秀把黃子軒約來。兩個人歡好之后,秀秀又表明了心意,黃子軒依舊不為所動。秀秀心灰意冷,取出毒酒,邀黃子軒共飲。兩人飲下酒之后,秀秀毒發(fā),黃子軒震怒,以為秀秀真是要拉他一起死,暴怒之下,拿出刀,刺向秀秀。”

“何以見得?”谷風問。

“其一,秀秀心軟,不舍得讓黃子軒死,她只在酒杯里下毒,不在酒壺里下毒,故而酒壺和另一只酒杯里并沒有毒。這和黃子軒所說的要兩人一起死不符。黃子軒很明顯是在撒謊。”

“其二,秀秀的詩句里并沒有殺黃子軒之意,多是自怨自艾,祝福之意。‘妾自黃泉路,君得溫柔鄉(xiāng)。若得離人笑,孟婆忘逍遙。’這些句子里,更多的是希望一死得以解脫。”

“其三,胭脂粉若是秀秀自己涂上去,目的是為了神不知鬼不覺殺掉黃子軒,黃子軒又豈能知道?就算是秀秀告訴了她,他又如何知道毒就是‘天仙子’。本官不認為一個決心死去的人,會把這個細節(jié)交待得那么清楚。況且,秀秀若是準備了胭脂粉,就不可能再準備毒酒。兩相歡好之際,說什么也得讓黃子軒嘗嘗。”

薄涼戛然而止。

薄冰驚問:“難道是黃子軒涂上去的?他……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秀秀沒有殺他之意,他卻早有殺秀秀之心。”薄涼清亮的聲音陡然低沉悲涼,“這夜他赴約了,可是同時也帶來了一盒胭脂粉送她上黃泉路。可沒有想到秀秀先自盡了。為了擺脫自己殺人嫌疑,情急之下,黃子軒替秀秀涂上了胭脂粉,以此來擺脫罪名。”

谷風點頭道:“如此說來,倒是解了卑職心中最后一點疑惑。那胭脂粉涂得并不均勻,亂七八糟,我正疑惑一個千金小姐的化妝技巧怎么如此之差呢?”

薄冰啐道:“這黃子軒,真是無情無義!既然不愿負責,何必去招惹?”

“他不是不愿負責,而是不敢負責,夫人是刑部尚書千金,他哪里敢惹?不為自己,也要為黃懷忠想。最可憐是秀秀。她至死都沒有告訴黃子軒自己有了身孕。她渴望得到黃子軒的愛,不愿意用孩子去綁架黃子軒啊。”

薄涼想起黃子軒聽到孩子時的詫異,不禁發(fā)出感嘆。據(jù)她所知,那位趙敏兒嫁給黃子軒那么多年,并沒有生個一男半女。

“秀秀也真夠烈性的,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啊!”薄涼嘀咕道。

薄涼苦笑:“一個未出閣的黃花閨女,未婚先孕,只怕孩子生出來后,也被閑言閑語吞沒了。”

聶苻神色凝重:“即便這一切都是真的,黃子軒會認罪么?”

“證據(jù)當前,由不得他不認!有了這些證據(jù),他的供辭將前后矛盾,且看他如何自圓其說!”薄涼鐵了心要還丁秀秀一個公道。

第二天,薄涼升堂,將證據(jù)一一列在黃懷忠父子面前。

那位趙敏兒也來了,生得幾分人才,神情舉止卻飛揚拔扈。一對柳葉眉,各自向兩鬢邊飛揚。

她上來就瞪了黃子軒好幾眼。黃子軒都忍了。

此時,聽薄涼說完,趙敏兒便道:“薄大人,就算刀是我們子軒的,也是子軒刺的丁秀秀,可依你的推斷,那丁秀秀是自己先喝了毒酒,早就該死了,那一刀不過是泄憤,人根本就不算是他殺的。”

谷風道:“黃夫人,這就該問我了。依尸檢結果,那一刀正是斃命關鍵。雖然丁秀秀喝了毒酒,但因為只加在酒杯里,又是曼陀羅,不過量,并不致死啊。丁秀秀一向深在閨閣,并不熟悉毒藥的使用,也不懂藥量。所以,如果當時黃子軒和她一同飲了毒酒,兩個人都不會死。恰恰是那一刀啊……”

趙敏兒和黃子軒聽了,都臉色蒼白。

趙敏兒隨即發(fā)怒道:“不管如何,這一切都是推斷,并沒有人親眼目睹。只要子軒不認,你們敢定罪?哼,可別忘了,這人命案都是要上報刑部的!就算你們刑訊逼供,定了罪,到了刑部,也是打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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