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的時候,夏錦心便被推醒了。
好睡了一夜,夏錦心只覺得精神了許多。她自己也覺得驚奇,當初剛被撿回尋芳樓也好,上次在云霧林墜崖也好,她都好得出奇的快,這具小身板仿佛鐵打的一般。
山洞外天光灑落,大雨已停,裹了月照的外袍出去,細碎的小雨落在臉上,夏錦心深吸了一口氣,昨夜還奄奄一息,今日便只覺得神清氣爽。
“斷崖那邊塌方嚴重,想要再上去已是無法,依屬下看,我們穿過這片森林,往青冥江下游去與馮知州他們匯合比較妥當。”其他人已經(jīng)探查了一圈回來了,月照先前爬到了樹上查探一番,得出這個結論。
“盡量先順著崖壁走,這樣不容易迷路。”謝沉庭跟在夏錦心身后出來,吩咐完,低頭看一旁的夏錦心,“你感覺如何,能自己走嗎?”
夏錦心精神抖擻,拍拍胸脯做出一副自己能走的模樣。
謝沉庭見了,也只是挑了挑眉,點了兩個人跟在她身邊押尾斷后,便帶著一行人順著崖壁開始趕路。
真走起來,夏錦心才明白謝沉庭那句“能走嗎”不是指能移動就行了,他們都是從軍習武之人,腳程比她快太多。便是平常她都不能跟上,何況如今也算是大病初愈,她身體虛弱,走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已經(jīng)被落下好遠。
現(xiàn)下更是扶著樹干大喘氣,一副要死了的模樣。
“不如,屬下背夏大人走?”兩個被留下的侍衛(wèi)眼看著他們落下了一大截,一會兒指不定又要被靖安王殿下責罰,也是看著夏錦心這般有些不忍,其中一個開口提議。
“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了?”聽得此語的夏錦心猛然直起身子,一雙眼睛亮閃閃地看著開口的侍衛(wèi)。
她是真的走不動了,就謝沉庭這種急行軍的走法,對她來說簡直就是酷刑。
“只怕是會唐突了夏大人……”
剛想說不唐突,她是二十一世紀的現(xiàn)代女性,不在意這些封建社會的繁文縟節(jié)。轉(zhuǎn)頭想起之前謝沉庭和蘭城責問她不顧男女大防之事,便也只能擺手作罷。
“容我休息片刻便好,煩請兩位大哥稍待了。”靠著樹干撐著膝蓋把氣喘勻了,夏錦心才頗有幾分戀戀不舍地直起腰,示意他們繼續(xù)走。
她其實也很想快些離開,快些跟馮知州他們匯合,快些知道秦關的情況,也叫秦關知道她還活著,好叫他安心。
便這般走一路歇片刻再繼續(xù)走,直走到陽光傾灑,細雨都停了的時候,前方早已沒了謝沉庭他們的身影。
兩個侍衛(wèi)也都不掙扎了,見夏錦心勉強自己趕路,還會勸她多休息片刻。
就在自我放棄三人組躲在樹蔭下休息喘氣的時候,夏錦心遙遙看見前方又有人影出現(xiàn)。
瞧見快步過來的謝沉庭沉了一張臉的時候,三個人都如彈簧一般,猛地跳了起來。
“殿……殿下,下官……”兩個侍衛(wèi)好心等她,她自然是要為他們擋住謝沉庭的狂風暴雨的,踏前一步,不等謝沉庭開口,夏錦心便滿面愁云地說,“下官頭暈眼花,實在是走不快,要不殿下先行,我們隨后跟上,不給殿下添麻煩。”
“上來。”謝沉庭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將背對著她。
“……”
愣了兩秒,夏錦心毫不客氣地趴到了謝沉庭背上,好一陣感激涕零。
伏在他肩頭,夏錦心總覺得,從昨晚開始,這謝沉庭在她面前就時時刻刻散發(fā)著人性的光輝。跟從前在府中相處,完全判若兩人。
她昨晚在山洞里昏迷的時間不算長,從醒來時衣服還沒有烤干就可以看得出來。只是在這不算長的時間里難道發(fā)生了點什么,讓謝沉庭突然有了這么大的轉(zhuǎn)變?
想到此,夏錦心面上先是一紅,再是一白,隨即猛地搖頭甩掉這些心思。他不是大家口中的冷面閻王,面癱斷袖么,怎么可能做出些她想的事情來?
“本來就重,便不要亂動。”步履如飛的人說話都不帶喘氣的,卻是滿滿的嫌棄。
“……”當初皮包骨頭的身子這一年好不容易才被她養(yǎng)出兩斤肉來,前陣子秦關才說她這樣只怕大風一吹就跑了,眼線這人竟然覺得她重,還當著她的面說出來?
“殿下若是累了,便換人來背吧。”環(huán)著他脖頸的手故意狠狠壓了兩下,夏錦心在他耳邊咬牙切齒地建議道。虧她剛剛還在胡思亂想什么,能這般跟姑娘說話的,不是斷袖也該是個一輩子都討不到老婆的。
換人來背?謝沉庭眉頭一蹙,他背她就算不錯了,她還想換誰來背?步子停了,手一松便將夏錦心丟在了地上。
“本王看夏大人精神得很,便自己走吧。”謝沉庭言罷,抬腳就走,順便掃了一眼周圍的屬下們,“跟不上就留在這林子里慢慢找路回去,其他人不許幫忙,否則同她一并留下。”
說完,快步上前去了。
“……”接收到月照等人頭來的同情的目光,夏錦心撇了撇嘴,不背就不背了,剛剛還說他散發(fā)人性光輝呢,這會兒又在發(fā)什么脾氣?
他們一路下來已將山崖走盡,此刻找了個方向,穿行在深林里。
上頭陽光明媚,被枝繁葉茂一擋,落下來也是光影斑駁。雨后林中的空氣清爽,走起來倒也輕松。
走了一陣發(fā)現(xiàn),為首的謝沉庭顯然放慢了步子,沒有像先前那般急行軍的,至少她竟然都能跟上他們,不掉隊了。
謝沉庭的氣勢有點嚇人,夏錦心不敢靠近,便跟在后面啃著月照路上順手采的果子,與他邊走邊聊。
夏錦心發(fā)現(xiàn),月照真是一個無所不能的好隨侍。
洗衣做飯,打架斗毆樣樣精通,此刻還愉快地教她怎么分辨這林間的植物,簡直就是個行走的植物寶鑒,活著的百科全書。
前面謝沉庭聽他們嘰嘰喳喳說了一路,旁邊的侍衛(wèi)們聽著,也都沒了先前那般嚴肅,是不是還搭上兩句,一群人就跟出來郊游似的。他雖不說,面色卻越發(fā)難看了。
“月照,你有沒有覺得,這林子里的氣味有些不一樣。”
謝沉庭剛轉(zhuǎn)頭想呵斥他們兩句,卻聽得夏錦心頗有幾分疑惑地問道。
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頓住了步子,察覺出了異樣,紛紛掩了口鼻。
“我聞著,怎么覺得甜甜的,有點香……”
最后一個香字的尾音都還沒有收,夏錦心便覺眼前天旋地轉(zhuǎn),身子一軟,就這么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人不在深林里,而是在一張鋪了毛茸茸獸皮的軟榻上,身上蓋著床薄被,腦袋有些昏沉,抬手揉太陽穴,發(fā)現(xiàn)自己手上的傷已經(jīng)被重新包扎過,傷口處的藥膏散發(fā)著淡淡的植物清香。
“姑娘你醒了?”有人推門進來,見她醒了,滿面歡喜,“我瞧著你一身的傷,就替上了藥換了衣服,你受了寒,還需得把這些喝了才好。”
一身淡紫色的露臍裝,長裙裙擺上鑲著幾顆鈴鐺,隨著她的步子,清脆響得歡快。來人披了長發(fā),戴了花環(huán),纖細婀娜的腰肢上紋了一只火紅的鳥兒,一張明媚的小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喜和真真切切的關心。
“請問姑娘是?”掀被瞧見自己身上的裝束與她除卻顏色之外,沒多大差別,那些在亂流里撞傷的地方都被涂了藥膏,用布條輕薄地裹了一層,即便是露了腰肢,那也是被裹得半分看不到皮肉了。
“姑娘可知道,與我隨行的那些人此刻再何處?”掃了一圈,房里只有他們兩人,夏錦心頗為擔憂地又問了一句。
“你說那些男人?”小姑娘見她不肯接藥,一臉驚慌,忙笑著安撫,“在旁邊關著呢,放心吧,凌霄姐姐看著的,不會有什么事情。”
“凌霄姐姐?”
“嗯,凌霄姐姐可厲害了,寨子里的人沒一個能打得過她,”小姑娘不過十五六的年紀,一雙玲瓏剔透的大眼睛里水波蕩漾,笑得純真,“我叫玉露,是寨子里的大夫,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夏錦心,你叫我錦心就好。玉露姑娘,我可以去看看我的同伴嗎?”說到寨子,夏錦心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們莫不是被什么山匪抓住了?可是看著小姑娘親切的模樣,她半分沒有淪為階下囚的感覺啊。
“這個不行,蒲桃姐姐說了,要選夫的話,是要從綠蘿大人開始選的,我們只能排在后面。”
“選夫?”聽得此語,夏錦心瞪大了眼睛。
“我們巖彤寨都是女子當家,我們平素都不出山林,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外出尋一些男子回來給適齡的姐姐們婚配。”玉露說得那般自然,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瞧見夏錦心皺眉,忙說,“里面難道有錦心姐姐已經(jīng)相中的?不知道是哪個,姐姐可以先告訴我,我去問問蒲桃姐姐,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替姐姐把人留下來還給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