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兩日,夏錦心日日與沈臨安在覽碧城里招搖,吃喝玩樂緩解疲勞。每日出門時便得知靖安王殿下去濱州大營或者覽碧城的衙門巡查了,回來之后又被告知靖安王殿下在閱卷,不得打擾。
夏錦心覺得,像靖安王這種出門在外,拋下滿城煙柳風(fēng)景如畫不顧,還日以繼夜不忘工作的人,實在是晉元廣大朝臣的楷模,晉元所有皇室中的典范。
三日后掐著飯點,一身青衫帶個書童的蘇長青蘇老先生翩然而至。
出乎他意料的是,聚賢樓里一屋子的讀書人,在他大駕光臨的時候,竟然沒有蜂擁而至,每個人都安靜吃飯,手邊放著一張宣紙,時不時與旁桌交流什么。
偶有進(jìn)門來正好遇上他的,目光從他面上一掃,眼中一陣驚喜,俯身朝他作了個長揖,隨即又捏了手里的紙張,繞開思索去了。
這樣的待遇,這幾個月來在聚賢樓還是頭一遭,蘇長青與身邊的書童五經(jīng)面面相覷。
“老夫瞧著他們似乎在看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兒,張掌柜可知是什么?”拉了在賬臺旁埋頭算賬的張掌柜來問,一雙眼在鄰近的桌子上掃,只見那些人手里的宣紙上寫的似乎是幾句詩詞。
“先生不是一直想要清靜嘛,如此倒是正合了先生的心意。”張掌柜只是笑,不道破,引著他往后面的沉香閣走,“東家已經(jīng)在沉香閣靜候先生了,先生請吧。”
“咦,他居然特意等老夫?今次是怎地,聚賢樓出了什么事情不成?”聽得此語,蘇長青瞪大了眼,這沈臨安平素里聽得他來只有躲的份。事出反常必有妖,蘇長青步子頓了頓,一臉凝重地看著張掌柜。
“哪能吶,這幾日托了先生的福,生意紅火。幾月未見,東家這是想你了。”
一面引了他繼續(xù)走,張掌柜面上是笑。當(dāng)初蘇老先生一見東家便說他有讀書的天分,要收他做弟子,將這畢生所學(xué)都教給他,還要帶他游歷大好河山。
此語將東家嚇壞了,于是每次蘇老先生來,他都提前出逃,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今日主動送上門來,蘇老先生自然覺得怪異了。
沉香閣里,沈臨安叼著一個白玉酒杯托腮看著被風(fēng)吹動的輕紗,眼神跟輕紗一樣飄渺。
他是被迫坐在這里的,昨天在天香樓拼酒輸了,被夏錦心綁回來給了他兩個選擇,一是在廚房幫忙,二是在這里招待蘇老先生。
早上丟了一句君子遠(yuǎn)庖廚便逃之夭夭,臨走還很同情地看了一眼站在廚房里還未搞清狀況的謝沉庭。
夏錦心做得一手好菜,連嘴刁的蘇老先生都很喜歡,只是,在廚房幫她打下手簡直就是一種折磨。搞得一個廚房跟個戰(zhàn)場似的不說,使喚起人來,火氣還特別大。沈臨安之前好奇領(lǐng)教過一次之后,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進(jìn)廚房了,尤其是有夏錦心在的廚房。
不過,聽說那位王爺是剛從沙場上回來的,跟他們這種尋常人不能比,能應(yīng)付也說不定。
“聽說你想老夫,真是叫老夫受寵若驚,老夫一直想著你,想得好苦。”
剛仰頭將白玉酒杯中的酒倒進(jìn)嘴里,聽得輕紗外這么一句,沈臨安差點嗆得背過氣去。
“很快便可開宴了,蘇先生請落座吧。”站起來工工整整地朝著青衫老人行了一個大禮,沈臨安在他對面跪坐,示意書童給蘇長青斟酒。
看著桌邊還留了兩個位置,想想之前的異常,蘇長青端了酒杯,抿了一口,隨即笑了:“這么說來,夏丫頭回來了?”
“正在廚房忙著呢,托先生的福,臨安今日也有口福了。”想了想,沈臨安才又開口,“眼看秋試在即,這次濱州的考場在覽碧城,到時候先生可要來瞧熱鬧?”
“都是些年輕人的事情,我這個老朽來湊什么熱鬧。”綠痕入喉清冽,飲罷唇齒留香,蘇長青還算滿意地又飲了一口,抬眼看沈臨安,“夏丫頭回來,是為著這事兒?”
“只怕是不止是這個事兒,”夏錦心未與他詳說,只說要找蘇老先生幫忙,只是隨她一起來的既然是王爺,此事只怕不簡單,“先生曾立誓再不近官場,不攬仕途,這誓言錦心她也知道,若非只此一計,想必她也不會來求先生,所以……”
“她都還沒開口,你倒是先來替她做說客了?”蘇長青放下酒杯,笑看著沈臨安,“你總這般替她操心,倒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遠(yuǎn)大前程就在眼前,你又要安居一隅到什么時候?”
“人各有志罷了,蘇先生不必強(qiáng)求。”繞一圈又回到自己身上,沈臨安只能盼著夏錦心趕緊上菜,若是來得晚了,多說幾句,萬一被蘇長青繞進(jìn)去應(yīng)了拜他為師,便真麻煩了。
彼時,廚房里的工作因著眼前人這驚人的景象而停滯了。
“殿下從前下過廚?”
看著眼前切絲切得輕薄均勻,手速極快的謝沉庭,夏錦心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跑了一個沈臨安,她本是指望著月照能幫幫忙,卻不想這靖安王殿下挽了袖子聽話地來切菜,還切得這般順手。
“府中軍中皆有廚師,本王下廚作甚?”手上的動作未停,切完一個土豆才發(fā)現(xiàn)身邊兩個人都在看自己,有些疑惑,“怎么,做錯了?”
“沒……沒有……”看這刀工比自己的還好,夏錦心雖然不敢相信他是第一次切,可是想想也是,他一個自小錦衣玉食里長大的皇子,怎么可能下過廚。
“既然沒錯,便快些吧。”先前夏錦心叫他們幫忙,想想這一路也多虧得她打點,他這兩年在軍中,雖染了一身軍威,平素里那點皇子的架子卻早就跟著將士們風(fēng)餐露宿給磨沒了,便也不覺得在這廚房里切菜有什么不妥,只是眼前這兩人如看怪物一般看著他,叫他生出了幾分不耐煩。
被他這么一說,夏錦心才像回過神來,只怕蘇長青就快到了,招呼了月照一起,忙碌了起來。
一忙半個時辰,三個人才將這一桌子菜做完。做頓飯的功夫,簡直是刷新了夏錦心對謝沉庭的認(rèn)識。先前只覺得他是個脾氣特別大,冷漠無情還喜歡端著的斷袖。
如今看起來好像沒那么大的脾氣,也沒那么喜歡端著,至多不過是個冷漠面癱的斷袖罷了。
等三人進(jìn)沉香閣時,沈臨安就差沒有撲上來抱住他們喜極而涕了,若是他們再不來,這里只怕是要開始喝拜師酒了。
游說工作被打斷,蘇長青只覺有幾分可惜。
他看得出沈臨安聰慧,若是靜得下心,是個讀書做學(xué)問的好苗子,更重要的是,雖差了許多年歲,卻也算是意氣相投,品位相當(dāng),若能結(jié)伴同游,實在是一樁樂事。
“先生若是想叫他跟你走,無需得這般費神,只需騙他說別處有大錢可賺,他必然乖乖收了行裝,一刻都不耽擱。”看蘇長青對沈臨安還是這般執(zhí)著,夏錦心好心提點。
蘇長青看著一身穿金戴銀的沈臨安,嘆氣搖頭,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謝沉庭,微微抿了抿唇。
“馬上就要秋試了,夏丫頭你不在禮部好生幫著準(zhǔn)備,跑到覽碧城來做什么?”菜才吃了兩口,蘇長青便直入正題。
“便是為著秋試,我過兩日便要回京,這不臨走前特意等了您老來,大半年沒見,著實想您想得緊。”揚(yáng)了一張笑臉,還頗為狗腿地替蘇長青布菜。
“這倒是巧,臨安也說想老夫,你們倆倒是想到一處去了。”蘇長青看她一臉的笑,便也跟著開心,雖說知道她此行是專程為著請他入京才來的,不過隔了大半年再見,重逢的喜悅也還是真心實意的,“既然你們要返京,不如順帶載老夫一程,好些年未去帝京,有點想去看看了。”
“……”夏錦心一時愣住了,這都還沒開口呢,那便自己送上門來了?她之前跟沈臨安提起過來此的目的,想必先前沈臨安已經(jīng)勸過了,只是,沈臨安是怎么勸的,怎么就這么管用?
“蘇老先生愿意與我們同行,實在是榮幸之至。”夏錦心還有點搞不清楚狀況,一旁的謝沉庭已經(jīng)拱手作禮道謝了,“先生有什么需要準(zhǔn)備的只管說,本王這便著人去準(zhǔn)備。”
“是老夫蹭你們的車坐,殿下實在無需這般客氣。”蘇長青一副笑晏晏的模樣,朝著謝沉庭很隨意地擺了擺手,略作思考了一番,才指了指身旁的小書童,“只是五經(jīng)要留在覽碧城照顧他生病的母親,不便隨老夫入京,老夫這一路少了個伶俐的書童,實在是有些……”
“先生若是不嫌棄,這一路便將我當(dāng)書童使喚吧。”夏錦心忙應(yīng)了一句,看著蘇長青,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這書童五經(jīng)不是他撿回來養(yǎng)大的孤兒嗎,哪里來的什么生病的母親?
“就你那聒噪的性子,在老夫身邊待久了老夫頭疼。”說這話時,慈眉善目的老人一雙眼依舊盯著謝沉庭。
“若是先生不嫌棄……”謝沉庭抿了抿唇,緩緩開口。
“不嫌棄,不嫌棄,既然靖安王殿下愿意紆尊降貴地暫時在老夫身邊當(dāng)幾日書童,老夫便先謝過啦。”蘇長青馬上接口,還轉(zhuǎn)頭朝五經(jīng)道,“既然有了王爺在,你便也可放心留在覽碧城了。”
“……”謝沉庭本是想說讓月照來做,被他這么一搶白,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偏偏對方還是此番謝沉麟成事的關(guān)鍵,他便也只能忍上一忍。
“……”側(cè)目看到坐在一旁偷笑的沈臨安,夏錦心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說動蘇長青入京是件好事,可他們這般做,就不怕日后謝沉庭察覺了秋后算賬嗎?
想想?yún)s也只能嘆氣,即便是要秋后算賬,日后這些賬,大概要全部算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