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那少年道:“這位大叔真會開玩笑!我一個奴隸之子,不挨打就不錯了,哪里指望著封侯!”那漆面鉗隸似笑非笑道:“小哥,你中庭紫氣縈繞,乃英武之氣也,不僅會封侯更是要拜將的!”少年搖了搖頭,笑道:“老叔妄言!”
公主聽那少年的聲音極為熟悉,便不顧那邊一眾囚徒、鉗隸要前去探看,侍女絲線攔著她說:“您這個身份去不得!”她這一叫不要緊,卻把前面眾人驚散,只有那少年轉(zhuǎn)身拜倒,道了一聲:“公主。”
果然是衛(wèi)青。
鉗隸說是將來要封侯的少年是衛(wèi)青,要說公主也不稀奇。她家上下奴仆沒有成千也上百,什么樣的沒有見過,唯獨衛(wèi)青這騎奴一身技藝,她還真是那日才開了一番眼界。可公主到底是高祖嫡脈,識人的慧眼還是有的,韓信能受胯下之辱,英布雖黥面而封王,奴隸如何不能封侯?
她心里也有盤算,自打東宮稱制以來,皇上表面上看起來無非飛鷹走狗,四處閑游實則也是養(yǎng)了一干出身勛貴的少年親信;加之舉賢令未廢,長安聚集著儒林士子,皇帝也是借著著私巡拜訪。大有韜晦養(yǎng)息,豐滿羽翼的意思。
東宮畢竟已是近八旬高齡了,長公主也是知道,山陵崩毀也不過是旦夕之間的事情,屆時就是皇帝的用人之際。若是能舉賢推能自然也是她平陽侯家的一番功績,可偏偏曹時卻似乎恪守家訓(xùn)對舉賢一事毫不熱衷。
她閑時也同門客討論舉賢的事情,可這班幕僚要么同侯爺同氣,要么一味趨避東宮威勢,大多對舉賢一事抱持否定的態(tài)度。只有一位明闔先生同她是這樣說的:“舉士一事平陽侯家一向謹(jǐn)慎,公主若以女流之身薦士,于儒林間怕是有女子干政的惡名,皇上好儒未必喜歡如此。”
“依先生之見,孤家是不宜舉士?”
“正是。但公主也有公主的優(yōu)勢,天子女寵自魯元公主始皆出公主家。竇太主在先帝一朝,往掖庭之中送了多少人?多少人登夫人位?更有今太后。太主家至今猶勝,這長安城中何人出其右?”
“先生的意思是孤家也當(dāng)效竇太主,網(wǎng)羅佳麗良人往皇上身邊送?”
“正是。”
“先生這話說得如此直露。我們這些做公主的,就是給皇上收羅美人的?”
“這開枝散葉的事情總不能太后去張羅吧?陳皇后侍上有些時候了,卻還不見動靜,想必太后心里也急吧?”
平陽公主笑而不語。太后怎么不急?太皇太后都急。中山王劉勝只比皇帝虛長幾歲,眼下兒子都過了二十人,皇上這里莫說連個女兒也沒有,連一個報喜的妃嬪都沒有。宮中有些風(fēng)聞,說皇后善妒不使后宮侍上,皇上卻也嫌她聒噪四處巡游,十天半個月摸不著人影,這子嗣依舊懸而未決。不過平陽公主養(yǎng)良家女子備選掖庭之事,大約也是自那而始。
平陽公主剛待同衛(wèi)青說話,卻見一隊內(nèi)宦前來,說,皇上請平陽侯看樂舞,請公主同去。公主領(lǐng)了恩旨,急忙前往。到時歌舞已起,皇上也絲毫沒有見怪,只是示意姐姐就坐。
一曲終了平陽侯命家奴相和。平陽侯家的樂工在長安城也算一等一的,有些曲目比皇家還要高明些。只是公主同侯爺一向不睦,兩人少有坐在一起看自家樂舞。這次侯爺又弄出了什么新花樣,她也不甚了解。
哪知這次選的曲目卻出奇的平庸,乃是古曲《幽蘭》,自戰(zhàn)國以來用樂一向又雅俗之辯。鄭聲雖淫卻是時下流行,古樂雖雅卻使人昏昏欲睡。用現(xiàn)在的話做比方,就好比整天聽搖滾突然放了一大段昆曲,不睡也得睡了。
《幽蘭》一出,皇上就昏昏欲睡、心不在焉了起來。只平陽公主還仔細聽著,可也沒提起多大的興致,也就是見那撫琴的少女眼生的很。果然一曲《幽蘭》未終,皇上借著尿遁逃了。只有平陽侯含笑叫那幾個樂工近前領(lǐng)賞。
曹時指著方才看起來眼生的撫琴少女對公主說道:“這個人兒,公主還是認認的好。”又轉(zhuǎn)頭對那少女說,“抬起頭來,告訴主母,你是誰家的、叫什么、幾歲了?”
少女緩緩得抬起頭,秀麗如云淡風(fēng)清,含蓄若朗月蒙煙,嫻靜似夜花照影,婉約中帶著淡雅,嬌嫵中帶著端莊,裊裊婷婷的立在那里,看得平陽公主不由得咋舌。只聽那少女嗓音清越,道:
“婢子,衛(wèi)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