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官的目光,再次投到了楚云微的身上。
楚文帝點頭,“魏卿有話直說。”
楚云微挺直了背脊,聲音明朗清正,“杜子成違犯法紀(jì),自有國法制裁,然輔國公動用私刑,擅殺人命,同樣觸犯了大楚律法,望皇上秉公懲處!”
武德殿中,響起一片抽氣聲。
真不知道該說這探花郎是太忠勇還是太傻,她敢查辦護國公,已然是膽大包天了,好在結(jié)果還算圓滿,若順著皇上的意思就此打住也就罷了,可她偏不依不饒,還要懲處輔國公?
哼,皇上那句話說的對,這可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想懲處輔國公?就怕還沒懲到他,她自己個兒先松送了命!
不過瞧著這探花郎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神情,與其說她是一心維護大楚律法,倒不如說她與輔國公有什么過節(jié)。想到昨日探花郎大罵著被拉出了國公府的傳言和國公大人明顯是被咬破了皮的耳垂兒……大臣們不由得露出了明了曖昧的神情。
這個探花郎,還是太年輕啊,沉不住氣。
楚文帝瞇了瞇眼睛,神色莫測的看了楚云微一眼,隨即道,“諸位愛卿以為呢?”
百官聞言齊齊低下了頭,滿頭冷汗道,“請皇上圣裁!”
笑話,誰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跟這個探花郎一起去得罪輔國公!
楚文帝毫不意外的冷笑一聲,“你們??!是當(dāng)官越久膽子越??!一個個只顧著如何明哲保身,早都將我大楚的江山社稷忘到腦后了!一個個拿著一品大員二品大員的俸祿,卻連個才當(dāng)官沒幾天的從六品大理寺丞都不如!”
百官齊齊跪下,“臣等惶恐,臣等有罪!”
皇上這話說的不錯,當(dāng)官越久便越明白一個道理,有膽子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有腦子,否則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得罪了什么人,脖子上的物件兒可就保不住了。
聽著這沒新意沒誠意的告罪聲,文帝更加不悅,冷哼一聲,也不叫起,任由百官跪著,“朕知道,你們不敢說,不就是因為裴止是朕的外甥,怕朕袒護與他而問罪于你們么?可朕告訴你們,朕想要的臣子,不能只會猜測圣意,而是要真正維護大楚律法的威嚴(yán)!”
“輔國公裴止其心可嘉,其行當(dāng)責(zé)!魏卿,依你說,朕當(dāng)如何懲處?”
楚云微略一思忖,抱拳朗聲,“皇上圣明!臣以為,輔國公雖行事不當(dāng),但初衷還是好的,況且,他畢竟是皇親國戚,又是初犯,可從輕發(fā)落,不如,就打三十大板稍作懲戒。”
“皇上!”楚云微話音剛落,便有一道聲音響起,“輔國公身居高位,又是皇親國戚,不可輕易動刑啊!”
“皇上,臣以為,魏大人說得對,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國公?輔國公觸犯律法,理當(dāng)問罪!”
迅速的,朝中大人除了幾個大人物跪在地上眼觀鼻鼻觀心不動聲色,大部分已經(jīng)分成了兩派。楚云微飛快的瞥了一眼,暗暗將這些官員的態(tài)度記在心中。
楚文帝冷哼一聲,“讓你們說的時候,一個都不說,現(xiàn)在倒是都有主意了!都不必說了,魏卿之言深合朕意,裴止當(dāng)問其罪,就打他三十板子吧!”
楚文帝話音一落,蓋棺定論,侍衛(wèi)入殿,恭敬的請裴止去受刑。
一直沒有說話的裴止懶洋洋起身,經(jīng)過楚云微的時候,微瞇了瞇眸子,一字一頓的冷笑:
“魏、大、人,你、很、好。”
他面容帶笑,聲音溫淳,但話中的冷意無聲的蔓延全殿,百官大氣兒不敢出,離得近的幾位甚至不由自主的瑟瑟發(fā)起抖來。
楚云微對此仿若未覺,揚起一張明媚的笑臉,兩人目光相遇,似有刀兵火光交接,她咧嘴一笑,“國公夸獎。”
裴止不再多言,冷哼一聲便出殿去了,只是那慵懶隨意的姿態(tài)不像是去受刑,倒像是去賞花。
百官這才長舒一口氣,魏大人果然膽色過人,她此舉虎口拔牙,卻得到了皇上的喜愛,不過這得失……可就難說了。
“魏卿忠勇有加,又機敏聰慧,確是我大楚不可多得的人才!即日起擢升你為正四品刑部侍郎,今日就上任。”
楚云微叩首謝恩。
“你上任之后,首先輔助黎卿查辦大理寺卿被殺一案,朕就不信了,天子腳下,當(dāng)朝重臣在自己府中被殺害,殺人兇手還查不出來了!”
楚云微應(yīng)下,百官又是一番猜測。
楚文帝嘆了口氣,撿起御案上一本奏折,道,“今年的士子之中,只狀元趙卿與探花魏卿是地方士子入京,戶部為二位安排了府邸,東關(guān)大街原工部尚書令經(jīng)國的府宅,現(xiàn)賜予趙卿;長安街原敬武將軍府楚恒的宅子也空著,現(xiàn)賜予魏卿。今日下朝之后,二位就喬遷新居吧!”
敬武將軍府!
楚云微的腦袋嗡一聲大了!
即便是回京,入朝,一步步接近皇帝,都在她的計劃之內(nèi),但是她從來沒有想過,在父親大仇得報沉冤昭雪之前,她還能夠踏入敬武將軍府!
這個名字掀起的狂潮在心頭翻騰,楚云微咬牙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澀,與狀元趙承望一道叩首謝恩。
接下來,楚云微的神情一直有些恍惚,不過皇帝和百官已經(jīng)投入到了其他的政務(wù)當(dāng)中,并未曾發(fā)覺她這細微的異常。
直到下了朝,被戶部的人引領(lǐng)至敬武將軍府,看著那早已經(jīng)斑駁的院墻和大門,楚云微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八年了,這是她的家,她八年后以另一個身份歸來,這里卻早已人去宅空,物是人非。
“魏大人,自從八年前敬武將軍犯了事,這里就一直空著,確實破敗了些,戶部前幾日已經(jīng)安排人進行修繕,不過,如今只修好了內(nèi)宅,這外面著實破敗,大人您看,需不需要翻新?”
楚云微如今在朝中風(fēng)頭正盛,下面的官員自然是巴結(jié)著,當(dāng)即開了門,帶她進去四處看了一遍,內(nèi)宅還算完好,戶部的人已經(jīng)打掃干凈,墻壁和門窗廊柱都已經(jīng)上了新漆,煥然一新。
楚云微沉默了一瞬,道,“不必翻新。圣上賞賜府邸已是皇恩浩蕩,就無須再浪費銀錢了,院墻和大門也像這內(nèi)宅一般,刮去舊漆,上一層新的就是了。”
“是。”戶部的官員與楚云微商定了明日上午便著人前來刷漆,將鑰匙交給了楚云微之后,便離開了。
楚文帝將敬武將軍府賞賜給了楚云微,這讓她欣喜之余不免有些忐忑,這事兒……會不會太過巧合?八年了,這八年間皇帝曾賞賜過多少人府邸,敬武將軍府卻一直空置,如今她剛回來,這府邸就落在了她的名下,世上真的有這樣巧合的事情么?
將自己回京之后的事情仔細梳理一遍,楚云微確信自己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就算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發(fā)生,她目前也一無所知,既來之,則安之吧!
下午,楚云微去刑部點卯,如今她已經(jīng)成了正式的刑部侍郎,又是皇上欽點輔助黎中域查辦大理寺卿蘇靖一案的,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她都受到了刑部眾官員的歡迎。
楚云微在處理同僚關(guān)系上一向游刃有余,兩個時辰不到的工夫,便已經(jīng)與眾人都熟稔了起來。
由于還要搬家,黎中域讓楚云微提前離開,并讓她帶幾個人去幫忙。楚云微便挑了那日陪著她去輔國公府的幾名衙差。
熟人好辦事兒,再加上楚云微東西本就不多,四人很快就幫楚云微把東西從她暫住的客棧搬到了敬武將軍府??粗T口已經(jīng)斑駁的看不出樣子的牌匾,一名叫金武的衙差道,“戶部怎么還不將這牌匾換了啊?敬武將軍府,嘖嘖,聽說當(dāng)年是被滿門抄斬的。大人,您一人住在這里害怕不?”
“怕什么?”楚云微挑眉一笑,“虧你還是衙門口兒當(dāng)差的呢,還怕這些?”
“正是因為衙門口當(dāng)差的,才更容易沾上些什么……哎,就算您不怕這也不成啊,總得找個管家小廝的,您可是侍郎大人,總不能什么事兒都親力親為吧?”
楚云微想想,也確是這么回事兒,遂點頭道,“成!這事兒明天去辦。”
搬完了家,楚云微又帶著四人去酒樓吃過晚飯,便一人回了府中。
庭院當(dāng)中月光如水,楚云微靜立了一陣,開口喚出了云十二。
“你去探一探春風(fēng)得意樓的花魁柳飄飄,我總覺得這個女子不簡單。當(dāng)心不要讓人發(fā)覺……還有,順便查一查春風(fēng)得意樓背后有沒有人。”
云十二應(yīng)下,閃身離去。
偌大的府宅當(dāng)中,剩了楚云微一人,她挨個走過自己的房間,爹娘的房間,哥哥的房間,坐在廳里,隔著遙遠的時光與歲月,她仿佛又看到了自己變成了七歲的小女孩兒,騎在爹爹的脖子上快樂的大笑,娘親嗔怪的笑容是那樣的幸福溫柔,十二歲的哥哥已經(jīng)長成了小大人模樣,一身騎馬裝板著臉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像極了爹爹……